中秋月下聆听年轮的沧桑回响

□方士彬

记忆里的中秋,总裹着一层旧时光的薄纱,一幕幕画面在月光下徐徐展开时,连风里都飘着不同年岁的味道——有煤炉上炖肉的油香,有军营里月光下的哨音,也有如今客厅里长辈念叨的暖意。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德州老城区建新街那处独立院落里长大,三间老屋的红瓦上落过无数个中秋的月光,墙根下的青苔、庭院里的丝瓜架,还有影壁墙前的月季花,都是岁月的见证者。那时父亲在市建筑公司上班,每天各工地跑,早出晚归,母亲是一位淳朴善良的家庭妇女,除了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偶尔也打打零工或接些缝缝补补的散活补贴日常家用,两个哥哥都在老家成了家,我和三个姐姐守着父母,日子过得清苦却满是盼头。

那会儿最盼的就是中秋的傍晚,天刚擦黑儿,胡同里的炊烟裹着各家饭菜香还没散尽,我就攥着衣角跑到院门口,有时干脆蹲在胡同口那棵老槐树下,眼睛盯着父亲回来的方向。耳朵支棱起来,比上课听讲还专心,就等那阵清脆的“叮铃、叮铃”声——那是父亲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回家的信号。车铃声在安静的胡同里能传出很远。每次听见铃声,我连蹦带跳,迎着父亲跑过去,总能看见车把上挂着个油纸包,油星子把牛皮纸浸得发亮,边角还沾着细碎的面粉,里面是几块老式月饼,用油纸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父亲总会笑着把油纸包递给我,我捧着跑回家,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角,能看见月饼表面撒着的白芝麻,掰开后是细密的青丝、玫瑰和冰糖渣,整个屋子瞬间飘满甜香,引得姐姐们凑过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母亲早早就开始忙活中秋的晚饭,前几天就数着肉票盘算,中秋当天会把攒了许久的肉票小心翼翼地展开,去供销社换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回家把肉切成大块,在煤炉上坐起黑铁锅,先把肉块焯水,再放进葱姜爆香的锅里煸炒,直到肉块煸出油脂,泛着金黄的油光,再添上水盖上盖慢炖。我总蹲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下巴搁在灶台沿,看着肉块在锅里慢慢翻滚,肉香一缕缕钻进鼻子里,馋得我直咽口水,隔会儿就问母亲一声“熟了没”。母亲也不烦我,夹块炖烂的肉吹凉了递到我嘴里——那口肉香,是我童年中秋最鲜活的记忆。晚饭后,母亲会把月饼放在磨掉漆的搪瓷盘里,再端出一碗洗干净的小枣,一家人围坐在院里的小方桌旁。月亮从房顶慢慢爬上来,清辉洒在桌面上,也洒在父亲黝黑的脸上、母亲沾着面粉的手上。母亲用菜刀把每块月饼切成四小块,我总是先挑有冰糖渣的那块,放在嘴里含着慢慢化。吃着甜香的月饼,听父亲讲工地上的事,看姐姐们说笑,那份简单的幸福,像月光一样温柔绵长。

1988年的中秋,却成了我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那年刚刚入秋,父亲突发疾病走了。到了中秋那天傍晚,我还是习惯性地跑到胡同口,蹲在老槐树下,眼睛盯着熟悉的方向,可直到月亮升得老高,也没等来那透彻的车铃声和父亲的身影。回到家,母亲把早就买好的月饼放在桌上,却没心思切,只是坐在桌边发呆,一大家子人都低着头不说话,正牙牙学语的小侄女也安静了下来。那晚的月光格外黯淡,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就连庭院里丝瓜架上的藤蔓和往日里争奇斗艳的月季也都垂下了头,像是在叹气。母亲后来还是把月饼切了,可我吃在嘴里,没了昔日的甜味,连她炖的肉,都少了往日的滋味。原来,少了父亲的中秋里,连月亮都会失色。

转过年的春天,我应征入伍,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家乡,这一去,就是28年。从战士到军官,我的中秋,大多在部队营区里度过。有几年时间,我驻守在胶东半岛的部队,营区外是连绵的青山和成片的玉米地,中秋夜里,站岗时能听见风吹过庄稼地的“沙沙”声,像无数根细针轻轻划过耳朵。月亮挂在山尖上,比在家乡看到的更亮、更清冷,把岗亭的影子拉得老长。身边是并肩的战友,我们一起站岗执勤、一起学习训练、一起吃着部队发的月饼,虽不能回家,却也有股别样的温暖。后来调回驻德州的部队,离家近了,却还是先陪战士过节。看着新兵想家抹泪,我就给他们讲我小时候等父亲的事,分块我带来的老式月饼,告诉他们“咱们守着大家,家里人才能好好过节”。月光洒在整齐的军装上,战友情倒成了军营中秋的另一种暖。

2012年的中秋,又添了一层思念。那年夏天,母亲得了重病,没熬到中秋就走了。那个总在灶台边给我夹肉、在院里切月饼的人,再也不见了。那年中秋,我在营区的操场上走了很久,月亮还是那么圆,像个银盘子挂在天上,可心里却空了一块。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最好吃的留给我们,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块完整的月饼;想起我入伍时,她站在院门口,眼里含着泪却笑着说“在部队好好干”;想起每次回家,她都会炖我爱吃的五花肉,问我工作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对母亲的思念,像月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眼泪不知不觉就湿了衣襟,风里好像还带着母亲身上的皂角香。

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工作,我的中秋有了新的模样。如今每年中秋,我都会和家人陪着年迈的岳父岳母过。老人家总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夹,像当年母亲一样,一遍一遍地问我工作累不累,那份温暖,熨帖着心里的褶皱。只是儿子上大学后,独自一人漂泊在异乡求学,很少能回家过中秋。我还是习惯去超市买老式月饼,油纸包换成了塑料盒,可掰开还是熟悉的青丝玫瑰味;也会特意买几块蛋黄馅的,那是儿子爱吃的,放在冰箱里最上面一层,等他放假回来吃。中秋夜里,陪着岳父岳母看月亮,月光洒在客厅里,听老人家讲过去的事,心里既有陪伴的安稳,也有对儿子的牵挂——不知道他在远方,有没有吃到顺口的月饼,有没有抬头看看同一轮月亮。

岁月像棵老槐树,年轮里镌刻着一个个中秋的故事。从胡同口盼归的孩童,到营区守夜的军人,再到如今陪长辈盼儿归的中年人,月光依旧,心境却早已不同。可那些藏在月光里的温暖——父亲的车铃声、母亲的炖肉香、战友的陪伴、岳父岳母的惦念,还有对儿子的牵挂,都成了年轮里最清晰的回响。只要抬头看看月亮,就知道这些暖从未走远,只是换了种模样,等着我在每个中秋夜,一一拾起,慢慢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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