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振岭
我真的是太崇拜院中的这一丛月季了!
农历十一月的时候,见她们依然开着花,还有三两只花苞抖擞在寒风里,就已觉得是奇迹。没想到,腊月二十八,在这华北平原的小院里,曾经的花苞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怒放了!
这是几枝黄色的花。像是明黄,又有点半透明的感觉。花看上去是娇俏的,但因为开放在隆冬时节,在旁边干枯草木的衬托下,更有一种飒爽的英姿。几朵红的、粉的已枯萎的花也在不屈地陪伴着它们。风吹来,人都战栗着,她们却摇曳出战天斗地的姿态!
想起小时候家中的院子。那时候住的是父亲单位的平房宿舍,院子里是简陋的砖墙,不太平整的红砖地面,一株高大的梧桐,一棵高产的葡萄,一处鸡舍外,就是一丛总也开不败的月季花了。对于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来说,花是没有多大吸引力的,远不及好吃的葡萄,更不及追逐、虐待小鸡有趣。相反,月季花其实还很讨厌。因为追逐小鸡时,误闯了月季丛,稚嫩的手臂被月季枝条的刺或戳或划得鲜血淋漓,远比打针疼多了。所以,不仅不喜,更是厌而远之。而且每次看到“带刺的玫瑰”这句话时,在我的脑子里蹦出的肯定是那一丛月季花!
几十年一晃而过。少年、青年、中年排着队地依次走过。一路坎坷中学会了欣赏美好。仿佛每一年,都是在杏花白了开始,依次是桃李芳菲,牡丹斗艳,芙蓉出水,最后赏花的大戏交给“飒飒秋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的菊花,然后在寂寥枯败的冬季等待下一个季节的花开。
整饬这个小院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栽了这么一丛月季。可能是因为都说好养,适合我这种懒人,也可能有少年的记忆,觉得小院就该有月季吧!所以虽然它们这两年不断地花开花谢,但其实在我的眼中仿佛从没有存在过。直到今日,在除夕就要到来的岁末,在寒冬腊月的朔风中,她用风骨击中了我的心。
突然就为月季鸣不平了!这么美好、勤奋、顽强的花卉,她的所得却也太少了吧?在我们这样一个崇尚诗情画意的美学国度,几千年来各种花卉都有自己的美誉。牡丹称为国色,花开富贵的国画深入人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醉了多少少年人的心?一篇《爱莲说》把荷花捧上了“花中君子”的高坛;大雁飞过时,人们菊花插满头;桂花便是谢了,也有一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让她独得风流。在民间,几乎农历的每个月都有一个花的名字,一月为柳月,二月称杏月,三月为桃月,四月是槐月……月季花却因为好种好活,月月开花,仿佛在花草之中湮没了自己。
“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恍然间明白了——月季花是平民百姓的花啊!我们这个民族的百姓从来没有挑剔过季节,也从来没有过独霸花魁的零和思维,只愿意一辈子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既不是活给别人看,更不吝惜自己带给这个世界的光彩。同样的,回顾自己50岁的人生,有过“大鹏一日同风起”的豪情,也有过落寞、孤独与不平,但更多的是无数平凡的、平和且坚强的人给我这个同样平凡的人带来的温暖和扶助。如今留给我的是胸中的山水,不喜不悲,恬淡自然。
这一刻,看向风中月季的目光已不只是刚才的崇拜了,更多的是一种同气相求的感动与相惜。打开案头的《庄子》,赫然入目的是“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