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敬晨
每年一入冬,我便惦记着煲粥。取半碗米倒在盆里,注入清水。约莫半个钟头,米便泡好了。连同那泡米的水,一并倾入一只阔口的砂锅里。我总觉着,煮粥是非用砂锅不可的,它厚墩墩的,性子温吞,能将那文火的热,匀匀地、慢慢地透到每一粒米里去。水要一次加足,最好是滚开的,这便省了些时辰。
我素日里煮的粥,都是些家常的,并没用什么稀奇材料。有时是青菜粥。取几棵矮矮壮壮的上海青,菜帮子切成细丁,叶子则切成粗丝。先用一点盐拌了,待白粥将成未成之时,将这碧绿的一把撒将进去,再点上几滴晶亮的油。那热粥一激,菜的清香便全逼出来了,颜色也愈发鲜亮,看着便令人欢喜。
有时煮红薯粥。挑那种红皮黄心的蜜薯,削了皮,切成不规则的滚刀块。这红薯性子憨厚,耐熬煮。与米一同下锅,待到粥好,那薯块也早已烂熟,用勺子轻轻一碰,便化作一团金黄的沙,融在粥里,整锅粥都染上了一种暖暖的甜意。
最有趣的,要算白粥了。什么也不加,只米与水,清清白白地熬着。火候到了,米与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了。舀一勺,那粥汤浓
滑如乳,米粒已化得无影无踪,只留一缕魂儿在里头。就一碟酱黄瓜,或者一块腐乳,呼噜噜喝下去,从喉咙一直到胃里,都是暖暖的、妥帖的。这白粥的味,是至淡之味,初尝似乎无奇,但细品之下,那米粮本身淳厚的甘甜,便一丝丝地渗了出来,教人回味不尽。这大约便是“淡乃滋味长”的道理了。
父亲常说他们乡下人的老话:“粥有十利,饶益行人。”究竟是哪十利,我至今也未考据明白。但想来,无非是养人、省事、平气血之类。我觉着,煮粥、食粥,于身心最大的益处,怕是那份在慢火细熬中得来的从容与安宁。
粥终于煮好了。熄了火,且不忙盛,让它靠着砂锅的余温,再“闷”上一会儿。这最后的一步,是画龙点睛,能使粥的质地更加绵密融和。
捧着这一碗温香,坐到窗前。外头或许还飘着些似有若无的冷雨,但手里是暖的,胃里是暖的,心里便也是暖的了。一口一口,慢慢地呷着,那暖意便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将一身的寒气都驱散了。
喝粥的时候,常会无端地想起一些旧事,或是故人。这粥,便不单是果腹之物了,倒像是一条温润的纽带,连缀着过去与现在,氤氲着寻常日月的静好。汪曾祺先生曾说:“日日有小暖,至味在人间。”这一碗朴素的粥,大约便是我的“小暖”了罢。
窗外的冬夜正长,而我的砂锅里,总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暖暖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