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
雨丝密密地斜织着,把胜利街的青石板洗得发亮。我踩着八十载的漫长时光走进它,清澈的水洼里倒映着的不仅是雨云堆叠的天空,还有那些永远年轻的脸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岁月的洪流滚滚向前,却从未冲淡这些英雄们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深刻印记。
胜利街,这是一个用硝烟铸就的街道。1945年的冬末,就在禹城火车站附近,对侵略者最后一场战役的枪声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打破了漫漫长夜的沉寂。当阳光第一次毫不战栗地落在人们的屋檐上,人们才彻彻底底地相信,那些扛着步枪的身影真的把负隅顽抗的强盗给赶跑了!于是,禹城有了“胜利街”——它像一枚鲜红的印章,盖在这座城市的记忆深处。
雨越下越密,打在“禹城大战旧址”的石碑底座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碑后十多米高的水塔上密集的弹痕被雨水浸润,如同渗出的暗红的血。我伸手于绵绵雨雾之中,想象着80年前的那场战斗,指尖传来冰凉的震颤,像是触到了当年英雄们跳动的脉搏。他们中有些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胜利街的模样,就永远倒在了离街口不远的地方。英烈们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绝,诠释了英雄的使命与担当。
雨水顺着碑文中的字迹流淌,把“禹城大战”四个字晕染得格外清晰。这是中华民族抗战史诗的一个句点,短促却铿锵。
八十载风雨,足以让近旁的钢轨生锈,让时空中的碉堡风化,却吹不走、冲不掉英雄伟岸刚毅的容颜。他们的英勇,正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真实写照。作为教孩子们读写“英雄”二字的人,我十分清楚,这冰冷的石碑和文字,定格着怎样爱民保家卫国的炽热心跳。
1937年的“七七事变”,正是从这样一个潮湿的七月开始,是中华民族全面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起点。而八年后的这场决战,让胜利街的石板路第一次印下凯旋的足迹。两个年份在雨雾中重叠,这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而是从屈辱到荣光的漫长跋涉。
雨幕里,有如我一般撑着伞慢慢行走的人,不疾不徐;楼宇口有三两老人们坐在马扎上慢悠悠摇着蒲扇闲话家常;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几个孩子踩着水洼追逐嬉闹,母亲们撑着花伞站在一旁……他们或许不曾刻意仰望什么,但这浸润在日常里的安稳与鲜活,早已是对英雄最好的告慰。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年此时总要有一场雨——那是天空慰藉的眼泪,也是大地的洗礼。它让我们在湿润的空气里,更容易记得这眼前的烟火人间都是当年那些年轻的生命,用滚烫的热血一砖一瓦砌成的人间天堂。
暮色渐浓时,雨势渐歇。胜利街的路灯次第亮起,光晕在积水里铺成一条金色的路。我知道这条淋湿的街明天会被阳光晒干,为生活忙碌着的人们会从这里陆续走过,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就像碑顶的红星,即便在雨夜里,也在每个禹城人的心头,亮着不灭的光。
归途中回望,石碑的剪影在暮色里愈发挺拔。那些在禹城大地上倒下的英雄,早已化作街旁的树、檐下的灯、天上的星。就像我们民族的记忆,历经八十载风雨,那些关于抗争与胜利的篇章,永远在岁月的书页里,散发着油墨的清香。而英雄们的精神,则将如“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飞将军一般气魄豪迈、光芒万丈,在中华大地代代传承,代代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