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里的老物件

□欧兢兢

秋天的风,轻轻一吹,白昼就短了。奶奶又抱着那台老收音机,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转。天线晃来晃去,像极了爷爷喝醉时,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字。

我蹲在门槛上剥毛豆,瞧见奶奶那银白的头发在风里飘,小时候她给我扎辫子的画面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那时候,她总拿木梳蘸点井水,轻轻一梳,碎发就乖乖钻进发网,扎出的辫子又整齐又好看。

“沙——沙——”收音机突然咳嗽起来,奶奶立马站住,手指攥得紧紧的,关节都泛白了。等咿咿呀呀的胡琴声淌出来,她才松了口气,背微微弓着,就像当年那个裹着碎花头巾、羞答答的新媳妇。

“你爷爷啊,头回听《穆桂英挂帅》,是在戏园子门口。”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刮着收音机掉漆的地方,露出一块铜色的伤疤,“那天下大雨,他抱着湿戏本就往家跑,鞋都跑丢了。第二天就发高烧,烧得说胡话还喊‘辕门外那三声炮’。”

檐角的干辣椒串晃着,红得像要滴出血。爷爷走的那年秋天,辣椒红得格外早。我记得他躺在竹椅上听收音机,指着屋顶对奶奶说:“老婆子,今年晒玉米换个阵法。”奶奶笑骂他老糊涂,可还是偷偷把玉米摆成八卦图。如今,竹椅还在葡萄架下,椅背上搭着爷爷的蓝布衫,袖口磨得发白,奶奶总把它熨得笔挺,像刚买回来似的。

“从前立秋要晒三样。”奶奶掰着毛豆荚,豆粒滚进陶碗,叮咚响,和收音机里的锣鼓点混在一起,“玉米金灿灿像黄金,辣椒红得像朱砂,南瓜黄得像琥珀。你爷爷说,晒秋是给老天爷看家底。我觉得啊,是让太阳把苦晒成甜。”

奶奶的蓝布围裙沾着豆屑,转身时簌簌往下掉。去年深秋,她非要给收音机做棉袄。红绿碎布拼的夹袄,针脚歪得像蚯蚓爬,却把收音机裹得严严实实。当时我笑她傻,现在看她佝偻着背调天线,才明白那棉袄里,缝着她等信号的清晨,藏着对爷爷的思念。

“丫头,拿簸箕来。”奶奶铺开竹匾,豆子滚成绿色的月亮,“晒干了,给你炒豆沙馅儿。你爷爷最爱吃我包的豆沙包,说比戏园子点心还甜。”

日头西斜,收音机唱腔更清晰了。奶奶靠着葡萄架打盹,手里还攥着半个豆荚。我轻轻拿掉她肩头的落叶,听见她迷迷糊糊哼:“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尾音散在风里,惊起一群麻雀。

暮色漫上来,奶奶醒了。“这老伙计,今天争气。”她揉着眼睛笑。我望着她斑白的鬓角,觉得这总出故障的收音机,多像不肯老去的我们。它沙哑地唱着旧戏文,把褪色的时光唱成金灿灿的晒秋,把离散的亲人唱成檐下永不褪色的辣椒串。

奶奶又忙活起晒秋。玉米、辣椒、南瓜在屋顶铺开,像打翻的颜料盒。老收音机不知啥时候就唱起来,有时是《穆桂英》,有时是《花木兰》,更多时候是沙沙的杂音,像时光在咳嗽。

葡萄架的影子爬上墙头,奶奶还在摆弄她的宝贝。我蹲在她脚边剥毛豆,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突然懂了,旧时光就是这些老物件。它们在每个秋天醒来,替我们记住那些温暖的细节。

爷爷的蓝布衫,奶奶的碎花头巾,还有这台修不好的收音机,都不会说话。可它们把故事唱成秋声,在立秋后的傍晚,轻轻叩响我的心门。我站起身,走到奶奶身边,和她一起收拾着。风又吹起来,带着秋的味道,还有那收音机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戏声,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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