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踏板

□李昕圆

在家收拾杂物,翻出来一个未拆的快递,落了一层灰。

“这是买的个啥?”妈妈拿起来掂了掂。

我打量着这个长得像菜板的东西:“可能……是个菜板吧?”

“哎,怎么还有俩半圆的板?”

我沉默了,心想,我买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沉默颇有些重量,压得记忆的尘埃纷纷扬起,往事如铜像般逐渐浮现。

去年春天,奶奶的腿和脚一直水肿,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鞋都穿不进去。我知道这是她常年的心脏病导致的血液循环不畅,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减缓一下她的不适。我在网上搜了半天,买了这个踏板——可以抬高奶奶的腿,两个圆弧状的东西可以前后摇摆,让小腿松动一下,权当是运动了。

跟爸妈解释完踏板的作用,我发现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爸爸愣了一下,看着板子重重叹了口气,只“哎呦”了一声,我知道,爸爸又想他的母亲了。

奶奶从1934年走来,一路见证国家的巨变,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跟随党进入了新中国,又见证了改革开放,看着国家日益强大,安稳地走到了2024年。她体面、干净、温柔、宽厚、慈祥,有时候又有点小任性,让家里所有人对她的怀念经久不衰。

奶奶是个老教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便把字写在小卡片上,教我认字。每背会一首古诗,奶奶总是不吝夸奖,惊呼孙女好棒。上了小学,写完作业,奶奶就会和我下跳棋,于是我每次都聚精会神地迅速写完作业,坐在桌子前等着奶奶打开棋盘。上了初中,由于奶奶家离学校很近,我便在奶奶家吃午饭,每次迎接我的都是准备好的热水、洗好的水果和香喷喷的饭菜。让我最开心的就是成绩又上升了,爷爷奶奶总是不吝啬他们的夸赞,喊我“小天才”,我学习的动力也更足了。奶奶总是笑眯眯的,这和煦的目光伴随了我二十多年。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奶奶葬礼那几天,爸爸目光呆滞,没有了平日的乐观和热情。白天,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接待着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来不及伤心;夜里,却被我撞见在楼道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照见他脸上的泪痕。

奶奶走时,大姑已年近七旬,跪在灵堂时,她累得跪不住,只好半坐着。她和小姑说,咱妈肯定不会怪我。

奶奶的房子还在那里,离我家不过几步路。葬礼办完后,我们一起回到奶奶的房子里,红木椅子扶手上的漆已被磨得发亮,她用了十几年的茶杯依旧干干净净,座机电话十几年如一日地摆在床头。墙上好几张每日药单是父亲贴的,字迹工整,分类明确;手边的药盒是姑姑大爷们分的,一格一格,码得整整齐齐。只是如今已人去楼空。我鼻子发酸,赶紧用手机拍下每个细节,生怕这些物事明日便失了温度。这些曾熟视无睹的细节,在此刻变得珍贵而易逝。

母亲有一次开车,竟习惯性地拐进了奶奶的小区,到了门口才猛然惊醒。爸爸听了之后,不断跟妈妈重复着“咱妈岁数这么大了,也算是喜丧”。像是开解妈妈,又像是劝着自己,却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偷偷落泪。

看着眼前的这块板子,我不免苦笑。

踏板买来后,我本打算假期就送去,结果拖了两周。那两周的双休我倒是去了两个地方玩,只顾自己痛快,玩得忘乎所以。当接到奶奶住院的消息时,犹自不觉严重,因为她年高多病,住院已是常事,我只是下班后赶去探望。见她躺在病床上,竟还想着过几日便能回家,仍坐在那红木椅上等我。

“想我了吗,奶奶?”——奶奶总是满怀期待地等我问出这句话。

“当然想你啦。”奶奶满足地回答。

这对话在耳边回响时,我才惊觉物是人非。

踏板被翻出来时,崭新得刺眼,却终究是未能送达。“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这一刻变得具象化。古人之言,今方知其沉重。

奶奶走后,家里处处是她的痕迹,又处处不见她的身影。这潮湿的思念,怕是要浸透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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