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父亲身边

赵明宇

去年,父亲的身体还好,虽然深受膝部骨质增生折磨,却每天拄着拐杖在村子里转悠。尤其是我孙子出生,80岁的父亲兴奋不已,坚持要看看曾孙子,竟然爬上了我家的五楼。在饭店吃饭回来,父亲在楼下向上眺望,说这辈子最后一次来你们家了,孰料今年春天,拄着拐杖也不能走路了,大小便失禁。幸运的是我母亲比我父亲小11岁,身体算不上康健,倒是行动无碍,伺候我父亲的重任落在了母亲肩上。这就减轻了我们兄妹的负担,否则要轮番伺候父亲的起居。

回家看望父母成为我们的必修课,可是忙起来又很难兑现。母亲经常打电话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和你爹都很好,没事儿,别惦记。我听了,眼睛酸涩,猜测父母闹矛盾了,或者母亲累了,想我们了。我说下午就回去,母亲急忙说,啥也不要买啊,挣钱不容易,咱家啥也不缺。

我买了一兜零食,尤其是父亲喜欢吃的水果。我是个极为吝啬的人,对父母却忽然变得慷慨,大概是心灵的忏悔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对父母的愧疚。回到父母身边,先是母亲唠叨,说父亲跟她吵架了;接下来是父亲唠叨,说我母亲对他不好。父亲和母亲吵架大半辈子了,我知道他们的性情,任他们说,说累了,才会心平气和,真是像极了小孩子。

母亲已经提前做了饭菜,摆满一桌子,看着我吃,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吃饭这件事。我和父母围坐在一起,继续聊天,父亲说一些陈年往事。吃过饭,父亲仰躺在床上,我说,爹您睡一会儿吧。

床头,是一摞书,那是我的著作。我父亲眼花了,看不清字,每天都要翻一遍。家里来了客人,向客人介绍这是他儿子写的书。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性格刚毅,极为严厉,我们很少看到他的笑脸。现在,他的微笑时刻挂在脸上,反倒让我不好受。父亲的生命犹如黄河,从童年的涓涓细流,到青年时期的高原,一路咆哮呼啸而下,转入平原地带,河道宽广,风平浪静地走向浩瀚的大海。

父亲18岁成为人民教师,很快转为吃皇粮的公家人。1962年,响应国家号召下放回乡当村干部,又到人民公社做扫盲校长,负责征收农业税。改革开放后才回家做了农民,不享受一分钱的待遇,靠几亩农田生活。很多人劝他去申请政府救助,毕竟把青春献给了国家,父亲却一笑了之,说活到这把年纪,已经很知足了。

父亲困了,眯着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着他的睡姿。我小时候身体孱弱,七八岁了还趴在他的肩上,在我心目中,他是我屹立不倒的靠山,如今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在父亲身边躺下来,却惊醒了父亲。他向里面挪了一下, 你也躺一会儿吧,说, 50岁的人了,以后少熬夜,写文章太伤身体,凭本事吃饭,量力求财,别硬撑着。

母亲给我和父亲盖了一个毛毯。我躺下来,紧挨着我的老父亲,仿佛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那天下午的阳光很温暖,从窗户挤进来,洒在我和父亲身上。

那真是一个幸福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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