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伟
周末回老家,母亲嘱咐我:“大舅想看看姥爷老院的照片,他年纪大了回不来,你拍几张吧。”
入伏后闷热难耐,我顶着日头,赶了二十多里路,又步行四里地,才到大山脚下的老宅。这片我曾熟悉的山沟,昔日住着五户人家,如今只剩残垣断壁、溪水渐细。老碾、老井、苍劲的老榆树还在,静默地见证人聚人散。
姥爷家在最东头。门楼早已塌落,只剩两个门框。院中石阶长满青苔,老宅墙体破损,但旧日家中布置,我仍记得清楚。
我一直好奇姥姥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脚,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一到晚上姥姥总是先把油灯吹灭,然后才睡下,使我不得见。我躺在姥爷姥姥中间,凭着一半是白纸,一半是玻璃的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窥见姥爷枕着形如长方体的枕头,嘴唇一动一动地发出“噗——噗——”的声音……
二舅四十多岁意外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两位老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而后,姥姥常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倚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但寒暑假我去的时候,她好像什么都忘了。姥爷很少在家,经常一个人出去,小半天才扛着一捆柴回来了。姥姥惦记着,总说:“家里根本都不缺柴了,还偏去弄,摔在外面咋整!”有一天,中午刚过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姥爷还没回来,姥姥急得没办法,让我带着雨具去山里找。山路是那么蜿蜒陡峭,加上雨天湿滑,好不容易我来到山坳,看着层峦叠嶂的群峰和幽旷的涧谷,云雾缭绕其间,静寂中难觅姥爷的踪影。于是就扯着喉咙:“姥爷——姥爷——”我喊一声,大山跟着回响一声……当姥爷扛着柴吃力地走到我身边,湿透的衣衫裹挟着他瘦瘦的身躯,我猝然想起姥姥埋怨的那句话——老爷子咋就闲不住呢!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哪里是闲不住,他只是把自己埋进深山里,听风看云,无声地对抗着噬人的思念。
自我外出读书成家,回来渐少。后来姥爷连走路都需拄拐,二老相依搀扶的身影,成了我最心酸的画面。姥爷97岁辞世,一年后,姥姥也随他而去。
如今老院虽已杂草丛生,砖瓦斑驳,找不到什么“好景”,但这破败一切,却承载着大舅最深的念想,我郑重地将它定格在照片中。
临走,回望门口不知摆放了多少年长了青苔的条石,宛如姥爷、姥姥依然坐在那里,而且他们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二舅,再也没有了思痛、没有了惆怅。不仅如此,他们眼里泛着温润的光,仿佛正嘱咐着远方的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