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
这是一枚小小的印章,一片透明的有机玻璃在横截面上刻着母亲的名字,外面加上一个红色的可以旋转的套,整个印章有U盘那么大小。这是母亲的遗物,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文具盒里快30年了。
这是母亲每月领工资时必用的物件。记得以前,确切地说是30多年前,那时每月发工资都要到单位财务科签字领取现金,这对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来说是个不小的难题。每次她总要找个同事一块去,央求人家代签上,她再按上手印。母亲一贯刚强,从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这一个月一次的麻烦事成为她的一个心结。
一天午饭时,她对我说:“儿啊,教我写字吧。”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她接着说:“就教我写‘朱玉英’三个字就行。”母亲从小没上过几天学,一直在农村劳动,后来成为随军家属,跟随父亲转业来到地方,才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妈,别费那个劲了,刻个印章吧。”母亲却非常自信,她确信只要用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说干就干起来了。晚饭后我写作业,她就趴在我的书桌的一角,手握铅笔在信纸写着“朱玉英”三个字。每一笔都是那么认真,又是那么笨拙,越是想写直,就越写不直,歪歪扭扭,仿佛手中的笔有千钧的重量,又仿佛手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我反复教给她笔顺,她总是学不会,该顿笔的地方停不下来,该连笔的地方又出现了中断。我不责备她,想想当年我们初学写字时不也是这样。
虽然长进不大,每天的练习还在继续中。想练出一手好字谈何容易,就像是用左手写字一样,苦练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我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想让自己的签名和自己的做事风格一样,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眼看着又要到发工资的日子,可是母亲的字委实拿不出手,母亲又陷入了焦虑之中。
一天下午我放学回来径直来到一家文印店,自作主张为母亲挑选了一枚印章,选用端庄秀气的隶书字体刻上姓名。晚上写作业时,我把印章拿了出来,母亲接过印章仔细端详着,“你这孩子花这个钱干什么,我也不是练不好字。”嘴上虽是这样说,已在纸上盖了好几下,可以看出母亲很是满意,便和钥匙串在一起洗衣服去了,从此以后母亲再没练过字。
这枚小小的印章维护了母亲的自信心,也让母亲避免了不少的尴尬。
后来,母亲病重,她的钥匙和印章就由我保管了。
再后来,母亲去世了。她的衣服,她的用物,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就送人,时间不长家里母亲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一天,父亲对我说,把你母亲的那个印章改了吧,刻上你的名字,你用吧。
我没有理父亲。
这枚印章,从此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文具盒里。刚开始还没有感觉到什么,时间越是久远,年龄越是增大,越是思念母亲,这时我就会把印章凑在脸边,仿佛母亲的手在抚摸着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