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荣河
七月,滚滚的热浪如肆虐的洪水,眨眼间就漫过了土岗、席卷了田野。苍茫的天地,俨然就是一个硕大的蒸笼,置身其间的一切,默默经受着熬煎。七月的午后,作为农民的儿子,我脱掉满身的斯文,在村头的大树下与老父亲面对面席地而坐。
无需挑拣什么时髦的新闻,无需截取重大的国际事件,随便拣拾段流汗的日子,就成了我们源源不断的话题。小村外,田野里那些被芒刺划破的伤口,七月的雨丝早已悄悄地把它们缝合。父亲说,雨水与汗水是小村人赖以生存的两条河流。对此,我有我的理解:汗水咕咕,滋润着小村人薪火相传的勤劳;雨水绵绵,浇灌着天地间青枝绿叶的执着。因这勤劳,大地添彩;因这执着,小村增色!
当然,凡事都得有度,都得有节,任何一条河流的泛滥,都会令小村人如坐针毡魂不守舍。在暴雨滂沱的夏夜,心急如焚的庄户人只能凭借一杯浊酒,慢慢地品味心头的苦涩……言语间,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悉心倾听我们的交谈,都在悄无声息地茁壮,拔节。枝头那只鸣叫的布谷鸟,既是忠实的听众,也是热心的乐者。
午后的阳光很毒,急性子的知了一个劲儿地喊热。我看看父亲,父亲瞅瞅我。暑假经过几天的田间劳作,我的脊背和父亲一样的油亮。父亲的眼角闪过一丝欣慰:他的后辈虽然像只两栖的鸟儿,终日于高雅与粗俗间挣扎。难得的是,骨子里仍然保留着那份原始的土性。我曾在内心里一次次告诫自己:土地,我今生注定难以摆脱的一个结。我——黄土地上临盆的孩子,总会有一根剪不断的无形脐带,与土地相连,与庄稼相接。
七月的午后,我与父亲面对面地坐着。很多时候,无需言语的表达,只是或有意或无意地把对方打量着。静看老父亲卷烟叶、点火、抽烟。我知道,那是消化寂寞的一种娴熟,也是一种再质朴不过的自得其乐。
父亲的身后是田野,我的身后也是田野,恍惚间我们仿佛也成了两棵庄稼,深深扎根于酷热难耐的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