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怎么都行——组诗《琥珀色的虚空》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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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行”,之于做人,算是到了圆融的境地;之于诗写,毕竟是一项通神的本领。好在,小栋还没那么自信。随手添加的一个限定——“是的”,表明了他在确认。通过确认,他向我们展示了自我怀疑的过程。自我怀疑是一个力不从心的时代为所有人定制的普遍特征。伴随着这一症兆的持续发酵,“怎么都行”,本有消费主义的意气用事成分,结果却折腾成跟自我不断和解的禀性。

组诗《琥珀色的虚空》一出手,就朝确定性发力。四字成语的设定,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子击醒了诸多自我催眠者。成语的约定俗成,暗含着某种不可言传的律令。悄然为诗写者的哀痛与虚空接上了“三通”:人性,存在,亡灵。虚空,本属于宗教的地界,因着了琥珀色,令我们对世界的关注,别无选择地加持了苍生。“绝处逢生”之后,为什么会“大汗淋漓”?是崩盘之后亡灵的释放,抑或激情为厌倦者发声?!死亡为每个人提供的人生模板,就是“放他走,但不会放过他。”我们活着,不过是其他生物的喘息。若想救赎,“蝉鸣”必须是“双重”的。

从“套中人”到“椅中人”,绝非契诃夫向我们派出了文化使者,而是小栋借助个人的身世弄清了吾国文化的真容。“没有拉开窗帘的清晨依然是黑夜”。这种古怪事儿,之所以成为常态,是因为万事万物皆有数。学数学出身的小栋,自然不会把数简单地读成科学。他视界里的数,必是大化运行。“六十杖于乡”。这种对周礼的认领,之于小栋,不仅仅是文脉的接续,更重要的是在生命的断面有了“春风吹又生”的觉醒。六十年一个甲子,既是圆满,又是归零。再走一步,“从容的冷意/立于浩渺的天地间,彼此不再存一点戒备。”小栋与彭城刘梦得相遇在病树桥头,“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发自肺腑的真情告白,让历史“安静地着色”。与杜牧相知于十里春风,卷珠帘的冷艳开辟了美的新历程。欧阳江河就不用说了。“诗书本一律”的优雅,本该是拒绝,而今竟因自己跟自己和解,而成就了文法雍容。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的闯入,陌生劫持了陌生。于是,狭路重构了小栋,歧路放养了性灵。

生命的倒计时,有时貌似开玩笑。身穿海岛棉长裤的小栋,在刘梦得晚年的唱酬中,感受到一种不事声张的大贵。他从中唐女子的姣白中体觉,国人不会开玩笑,怕冥冥无知中触及天数或地数。因之,国人将开玩笑这个活儿,转包给制度设计或艺术。“影子的出现并不需要夜晚。”类若废话的表达,暴露了小栋在开玩笑方面的卓越才能。一个玩笑的成功,取决于玩笑设计者是否心中有数。为了让虚空显影,小栋不惜动用了欧阳江河的句法、庞德的意象以及陆忆敏的观察哨,甚至试水了白居易的腔调、刘梦得的心境以及杜牧坐爱枫林晚那种致广大、致精微的高妙。就小栋的诗写而言,所谓比喻,就是换个说法。而反讽,方是其生命个体内卷的自嘲。

哈哈。小栋的琥珀色反讽,颇具缅怀意味。如果说,事关白居易的引述,只是指证了棉花的诗学历史,那么光明正大地导入欧阳江河的诗句,就无法排斥其致敬的功用了。用插话打断个我的叙述,似乎为了营造众声喧哗,而事实是他试图多维度呈现人与世界的相处方式。正如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表面观凌乱不堪,实际上是展现语言的自组织能力。由是察之,类似“全面”“完美”这样的词汇,难免显得有些荒诞。明知是机关,小栋还要在其中坐下去。这绝非卡夫卡式的本能自虐,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本分自现。欧阳江河在《关于市场经济的虚构笔记》中指出,肉体之爱是一个叙述中套叙述的重复过程。如此表述和意象,被小栋引入诗中,不仅精准实施了“叙述中套叙述”的修辞策略,同时也生成了新的机关。于兹,小栋从“叙述中套叙述”里领略了重复的奥秘,也在“叙述的重复过程”中见识了数的魅力。数,进入小栋的诗写,指定变成了异数。其实,欧阳江河与小栋对词语的算法,大多时候恰恰是相悖的。欧阳江河善于分化词语固有的节奏,小栋则擅长借势词语本来的律动。“并无必要”,假如不是偶数词组,即便是欧阳江河的经典句式,小栋也不会轻易地祸水东引。在组诗的开篇,这样的句法率先发作。对称式的互否,对偶式的制衡,除了清零的语用之外,还要为“其余”这个异数现身奠基。这个数,固然无法归类于阿拉伯文化。然而,在阴历里,“其”之于你我关系的指证,无疑属于第三方。作为他者,“三”的出现尽管有些突兀,但因拖家带口,连上了“余”,自然而然成了复数。死亡这东西,任何事物在它面前,似乎一切都不作数,又似乎一切才可以计数。所谓的量,疑似导向了发展,结果却是无法避免的重复。写诗就是练习死亡。罗曼罗兰说,人最可贵之处在于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在数的演算中,小栋的诗写,不再是直扑暧昧的精确,而是直奔大象的恍惚与隐约。缘于重复,“在探寻风物与心境微妙关联的瞬间”,变化成了变幻,虚无成了虚空。

如是所闻,诗可以杖。当一个人的内心远去了刀光剑影,暗淡了鼓角争鸣,那么他的诗写便随机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贵气。这是高级“和”,也是生命的另一种圆融。本地抽象,就地抒情。当小栋绵密的长句子在我们的面前徜徉,那种南方风雅与北方风骨相濡以沫的体态以及古今性灵息息相吹的气度,如约而至。怪不得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直言:好的文学批评不在于把话讲对了,而是尝试将话说圆了。初闻秋声的小栋,自然神会。他在传统、现代、当代三个维度同步发力,其诗写化力为气,变锋为势,最终达成的异质浑融,可谓是中国当代诗歌写作取得的重要成果。当然,这种诗写所具足的强大离间能动性,也让小栋在国内诗坛显得异常孤独与高冷。有时,他像他的复旦大学校友、著名诗人陈先发一样,利用“前世”的温雅,化育出一种隐忍的峥嵘,在正典与原典之间,找寻一条通往先锋的路径,努力使中国当代诗歌经典化。作为一个有思的人,小栋说服了自己。他认领了个我生命的不断失去。他郑重地说:“是的,怎么都行。”我想,这也是小栋,在个我的精神原乡,打算赤条条归去之机,生命对他发出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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