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华
小时候,每年正月里,母亲都会带着我去给姥娘拜年,然后再去邻村给母亲的婶子拜年,我称她二姥娘。二姥娘家有个梅姨,梅姨长得很美,在她村子里数一数二。记忆中身材匀称的她爱穿一件碎花儿的棉袄,大大的眼睛水灵灵地含着笑,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儿垂到腰以下,身上总有一缕淡淡的、清香的雪花膏味儿。
梅姨很喜欢我,每年都要留我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我也乐意留下来,一是因为喜欢梅姨,二是因为每年到了正月十五,梅姨家的村就会搭戏台、唱大戏。
当走亲访友拜完了年,过年穿的新衣还依旧鲜亮,鞭炮和二踢脚还不时远远近近地响起,农家大门上的福字、春联和灯笼还依旧火红的时候,二姥娘家门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就搭起了戏台。小商贩们也赶来凑热闹,卖糖葫芦、卖甘蔗、卖荸荠、卖菱角、卖洋茄子……小孩子们的最爱是“缠吹糖”——一种姜黄色的糖稀,用两根细棉柴棍儿挑起,上下左右缠绕,每缠绕一次还要往两边拉伸一下,直到最后缠成有点硬的乳白色接近固态的形状,便一口填进嘴里,有点黏牙,甜中带香,吃了还想再吃。
戏台上的胡琴正调着音,台下年轻媳妇们抱着红扑扑脸蛋的娃娃,笑得合不拢嘴;眉清目
秀的大姑娘们衣着利落、粉面桃花,三三两两地在一边小声地说着话;婶子大娘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手里还不忘拿着针线,几个人凑到一起,一边说笑着拉家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纳着鞋底儿;中年汉子让娃儿骑在肩上;小脚的老太太也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出来了;裹白头巾的老汉们三五成群,抽着自卷的旱烟,高声谈论往年的收成和来年的年景,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我们这些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或者半截儿甘蔗,在大人们中间嬉闹、追逐、穿梭,无拘无束的笑声在扬起的尘土里飞扬。
戏台上的锣鼓家什儿终于响起来了,轻重缓急、有板有眼。演出的剧目都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有河北梆子《大登殿》、吕剧《李二嫂改嫁》……在豫剧《穆桂英挂帅》里,穆桂英头戴金冠,身插彩旗,威风凛凛;杨宗保手持长枪上下翻飞,一招一式,英气逼人。在评剧《刘巧儿》中,梅姨演巧儿,她扮相美唱腔好,台下的观众不停地叫好,至今我还记得她在戏中挎着小竹筐去生产队交棉线的场景。
乡村的大戏从正月十五一直唱到二月二龙抬头。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里,戏台是农村百姓文化和精神的舞台,是乡亲们联络感情的纽带,是我们幼小的心灵吸收乡土文艺的土壤。
我自外出上学到工作,直到今天,已多年没去过二姥娘家,梅姨嫁到他乡,也已多年未见。心里常常想念梅姨,脑子里也总会响起开戏前锣鼓家什儿铿锵的鼓点儿。不知道今年的正月十五是不是还和我小时候一样,在二姥娘门前的大块空地上,热热闹闹地唱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