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征
任先青先生于2019年2月18日与世长辞。20年前，他就患顽疾，备受折磨。我曾慨叹，一个如此精致的灵魂却有这样糟糕的一个肉体。如今，他的灵魂终于告别这个肉体去了天国。愿他永远解脱！一个诗人的逝去，或许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但一个诗歌高度的折断却足以引起一些热爱诗歌的人（如果还有这样一些人的话）心灵的塌方。诗人已去，我对天无言，谨以20年前的一篇旧文悼念先生。愿他永不受肉体折磨，愿他纯美的诗歌能继续带给我们灵魂的滋养。 ——题记
初见任先青，你曾怀疑“文如其人”这句话，那一首首如大匠运斤，响彻着时代黄钟大吕之声的诗作，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儒雅的书生的笔下。
再见任先青，你会感到只有这样主体沉重、心灵敏锐、生命倔强的人才会写出这样力大声宏的诗歌。于是，在你惊羡他笔触的深刻、风韵的顾盼多姿时，便默许了他连风纪扣都要系紧的严谨的先生作风。那双永远诗人气质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诗的庄严与诚挚，而全不见犬儒之徒的机智与幽默。也许这位当了二十多年中学教师的诗人习惯了先生与学生之间的坦诚，因此，与他交往，是那种淡淡的君子之交，既无朋党色彩，也无酒食征逐。像他的诗，朴素深挚、洗尽铅华。
任先青与诗结缘，已近不惑。而他却能很快得道，并且越写越漂亮。
1988年1月，《诗刊》刊登了他的叙事诗《石头》，《新华文摘》很快转载，接着《诗人毛泽东》等三首力作，于1990年6月在《诗刊》推出之后，《新华文摘》又立即转载，那句“你用平平仄仄的枪声/写诗/二万五千里是最长的一行”（《诗人毛泽东》），一时载在众口，传为佳句。1991年初《黄河诗报》又以头条位置发表他的组诗《共和国植被》，同年，这组诗获山东省庆祝建党70周年文艺创作征文诗歌部分唯一的一等奖。1992年3月，他的长诗《听列宁演讲》，又被《诗刊》以头条位置推出。一个原本无名的诗人，在短短几年内竟能在诗坛上产生如此轰动，这不能不归于他学识和修养的深厚蕴藉。
熟悉任先青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信手拈来皆成文章的捷才，多年来，他把诗看得近乎神圣。因此，诗写得多半很苦。读他的诗，你会感到扑面而来的深沉的历史感和民族感，他写黄河，是“幕一拉开，便是滔滔的哲理/声泪俱下”的黄河。他写土地，是“年年将自己粗糙的生命/萌成芽，耸成树，抽成藤”的土地。他写山民，是“习惯用铁凿与岁月对话/从不轻易启动山唇/山岩般沉重”的山民。这份凝重，正是来自他对诗的严肃主题的苛求。
任先青的诗作并不十分丰赡，然而每首诗都能掷地有声，不同凡响，原因正在于他能紧紧把握住时代的脉搏，站在时代前沿放歌。他写毛泽东、周恩来、鲁迅、闻一多……正是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对信念与理想的寻找与呼唤。他是用整个心灵去感知这些民族的圣人的，用每句诗触动他们高贵品质与时代的共振点。
正当他用整个生命去拥抱诗歌时，他病倒了，据说得的是顽症。然而，他不是那种没有出息的诗人，他一次又一次呐喊着站起来。他写道：“一个诗人说，‘最可靠的支点，只有自己的双腿’，而我，兼有精神。”正是凭着这精神，在与病魔的斗争中，他战胜了自己，超越了自己。
“坚持燃烧，就不怕化为灰烬”，任先青已燃亮了自己的生命之火，放射出了自己的光和热，歌颂时代，歌颂生活，歌颂生命的辉煌。
■任先青作品选登
诗人毛泽东
你用平平仄仄的枪声
写诗
二万五千里是最长的一行
常于马背构思
便具有了战略家的目光
战地黄花 如血残阳
成了最美的意象
有时潇洒地抽烟
抬头望断南飞雁
宽阔的脑际却有大江流淌
雪天更善畅想
神思飞扬起来
飘成梅花漫天的北国风光
相信你是最严肃的诗人
屈指数算
一首气势磅礴的诗
调动了半个世纪的酝酿
轻易不朗诵
天安门城楼上只那一句
便站成了世界的诗眼
嘹亮了东方！
闻一多
燃起红烛 就看到了
脸色很重的你
还是那只大烟斗
狼烟般的思索 突涌
令学子感悟而着迷
曾喜欢远距离观看风景
凑近时方发现爱就是炼狱
写诗就用脊骨写诗
大手笔狂飙风摈弃雕虫小技
抗争就以头颅抗争
拍案而起拍响凛然正气
倾陈年血泪浇灌一支东方菊
前行的生命竟遭黑色罪恶
裁为绝句
至今
你爆出的那一声霹雳
令我们这些打惯小洋伞的平庸之辈
汗下如雨！
听列宁讲演
——观电影《列宁在1917》、
《列宁在1918》
你的讲演
是狂飙式的
你讲演的姿势
也是狂飙式的
作为小个子俄国人
精悍着人类全部睿智
苏格拉底式的前额
闪耀大思维大意识的光辉
在万人攒动的大厅或广场
你具有强大穿透力的精粹语言
掣动山呼海啸
你不时挥动手臂
如农夫站在历史季节的前沿
播撒革命的种子
如潇洒的乐队指挥
于子夜组织新世纪的磅礴合唱
你有时紧紧攥起拳头
表达无坚不摧的信念
攥紧一个阶级最有力的契机
你激情洋溢且总是上身前倾
这是与民众心灵呼应最感人的姿势
以这种姿势
你顶风顶雨甘受煅打拒绝溃退
用肩头以至整个生命
推动历史车轮
历史没有忘记
在痛苦燃遍俄罗斯大地之时
你决心推倒沙皇这堵朽墙而遭流放
其实，流放只是一次小小的迂回
西伯利亚寒风扑不灭辐射的灯光
荒野空旷落木萧萧正宜孕育火种
潜心透视人类苦难与血水之后
你预言无产者必将战取未来的太阳
在凛冽风雪洞穿一切的十月
你作为最优秀的司炉
添《国家与革命》的灼灼炭火
让革命列车穿越严寒驰向光明
而今，历史早已证明
你指挥阿芙乐尔巡洋舰的炮声
突围死寂唱出了世纪之初第一乐章
你播撒的种子冲破帝国的冻土
长成了曙色漫天的崭新政权
你推动的历史车轮摧枯拉朽
带动整个地球急速转动
今天，我们再一次听你讲演
是在听真理与历史的声音
一种坚定的主义
竟是这样刻骨铭心
也许我就是当年你抱起的女孩
在有了面包、自由和家园之后
愿重温阳光的慈祥与深刻
也许我就是攻克冬宫而负伤的士兵
痛彻肺腑之后难以关闭记忆
愿让血液回流重述创业的艰辛
也许我就是当年与你抬木头的小伙
愿让星期六走出大楼义务流汗
重新美丽成我们的传统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啊
我们灵魂的制高点上
一面永远不倒的猎猎大旗
今天，我们再一次听你讲演
心海深层震荡起恢弘的雷鸣
你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假若，假若你再一次遭流放
我敢说
也只不过是历史一次小小的迂回而已
给女儿
孩子，不要为爸的痛苦揪心
不要紧蹙秀眉
你递过的中药爸趁热喝下
怎忍心看它以泪的形式
流经你
病痛中回想一生
爸仿佛拥有了许多
又像是什么也没拥有
体味最深刻的是
药喝多了
不再觉得苦
爸一生学会善良语言
眼睛学会使用光明
我不敢把诗写尽
要留一些让你去写
现在正是严寒季节
春天还远在路上
一行行整齐的词语耕耘我
只要诗喊我一声
我会留下！
【诗人简介】
任先青，1943年生，山东莱州人。1966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后定居德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顾问，德城区文联副主席，原德州三中副校长。他陆续于《人民文学》《诗刊》等全国报刊发表诗歌千余首。出版《心形的叶子》等多部诗集。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转载，收入多种全国性专集。《诗人毛泽东》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