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电视机

在我的记忆深处,童年的好多东西已经模糊不清、渐逝渐远了,但家里的电视机留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清晰。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有户姓党的人家买了台黑白电视机,消息一传开,便吸引了全村人的眼球,作为孩子,我们对一台机器里能走出大活人充满了好奇。天一黑,看着全村好多人家的孩子都跟着父母去看电视,我便缠着母亲带我去,母亲本来不想去,可打小就对我疼爱有加的母亲那里拗得过我,只能满足了我的心愿,背着被父亲责骂的危险带我去党家看电视。

进入院子,黑压压的人群让人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不敢相信。主人家把电视机抬出来放到院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来的村民便围成一圈坐在自带的凳子,为了不惹主人家不悦,就连平时淘气的小孩子也能够安静的坐着不哭不闹,个个看的出神,几乎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倘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开什么重大的政治会议呢!我也受到气氛的影响,安静的坐在母亲给我带的小凳子上和大家一起看,和大家一起入神。

因为要上学,每每看到起劲处,母亲死活便不让我看了,要带我回家休息,在母亲的心里,念书是大于一切的,她不愿让我再像她一样吃了念书的亏。可我每次都是意犹未尽地跟着回家,心中却充满了委屈,有时间忍不住偷偷的掉眼泪。

主人家的孩子和我是一个班的,对学习不太感兴趣,不爱写作业。为了讨好他,让他给我讲前一天晚上电视剧的详细剧情,我会自愿地把他的作业拿回家做,因此,曾经被父亲逮住训斥过,还挨过老师的打。然而,为了逃避老师的法眼,我开始模仿着主人家的孩子写字,以后就很少被老师发现了,也因此我写的字开始越来越潦草,以至于每次作文都因为书写差而被扣分。后来,那小子得寸进尺,一旦放假,就把他的家庭作业拿来让我替他做,他家大人不在时,干脆让我到他家里去做,说可以让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做,想着可以一举两得,每次我都会很爽快地答应,并遵守诺言帮他完成。那时候,虽说粮食也并不那么充足,但能让我看一天电视,我宁肯饿上一整天。虽然父亲每次都因为我给别人家的孩子做作业大声呵斥不许给我吃,但心软的母亲每次都会在父亲睡着后,把热在锅里的馍馍偷偷塞进我的被窝里,也便从那时起,我对母亲的爱就开始超过了父亲,总觉得母亲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对父亲竟有些隐隐的恨。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村里的电视机逐渐增多了,我便结束了以代写作业换去看电视的下贱行为,今天在这家看,明天在哪家看。

可是有一次看电视的经历却让我彻底打消了再去人家看电视的念头。记得那段时间热播1983版的《西游记》,那可是当时小孩子的最爱了,我也不例外。那天,我第一次撂下父亲安排的家务活,偷着去邻居家看电视,可当我走到他们家门口时,他家的门是倒锁的。我大声喊叫他们开门,甚至用小拳头在门上狠狠地砸,也没有等到他们来开门。本来满腔热情的我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里,心里难受极了,泪水夺眶而出,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门外面。看到我泪汪汪、灰溜溜的回来,本来脸色阴沉的父亲也没再说什么,可就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就如决堤的大坝一样一泻而下,委屈地扑到了母亲的怀中,等我哭着把经过告诉父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无奈和惭愧,但更多的是自责。自那以后,我发誓不再去人家看电视了,看到我失落而决绝的样子,父母的心里如刀割般疼痛。

就在我不再跑到人家看电视的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放学刚回到家,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了很响亮的声音,跑进去一看,才知道家里面放电视呢,我问父亲是谁家的电视,父亲笑着没有说话,母亲说,咱家买的呀,于是我兴奋的边跳边叫,我们家也有电视了,我们家也有电视了。那时,我被人拒之门外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但被兴奋冲昏头脑的我却没有深究父亲是哪里来的钱。后来才听母亲说,为了让我不再看人家眼色,不再受委屈,父亲把自己珍藏了三十年的一块老手表卖了,并在一位亲戚那里借了一些,才凑够了买电视机的前,那时候,我一下子对自己恨之入骨,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让父亲在人家面前没面子,也从此,我知道了,父亲是爱我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而已,对他的恨也阴云散尽,有的只是更加敬重和内疚。

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四年时间,彩色电视机又悄然兴起,光艳的色彩,亮眼的画面,再次激起了我这个电视迷的热切关注,看惯了电视的父亲也经常在我熟睡的时候念叨彩色电视的这好那好,话语中充满了对彩色电视机的渴望,只是由于要供我上大学,父亲曾多次打消了彩电的想法,这让我更加内疚,更加惭愧,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等将来工作挣钱了,首先给家里买台彩电,让父母也享受享受。

三年后,我以相对较好的成绩被一所专科院校录取,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学校里,我时刻以自己的承诺激励自己,认真学习,积极上进,最终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同年被分配到母校工作,虽说工资并不算高,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对父亲、对自己的承诺,攒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当我把那台彩电抱回家的时候,父母的脸上露出了我考上大学时有过的的灿烂微笑,但我深深的感觉到,他们的微笑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的不易和辛酸,当然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动。

如今,那台夏星牌彩电已经光荣退休。父母看的是一台29英寸的高清海尔牌彩电,我则看上了相对比较高级的海尔牌液晶电视机。而这台高清彩电也像父母的另一个儿子一样,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陪伴着父母,给他们唱歌、陪他们唠嗑。忙碌了一天的父母,也可以借着他了解一些时事,一些新闻。更多的是放松心情,疏松疏松筋骨,让电视剧中跌宕起伏的情结给他们的心情疗伤,让文艺节目中的欢声笑语给他们的身心松绑,带给他们更多的欢心与舒坦。

在现在的人眼里,一台电视算不了什么。于我,他就是我的前半生,因为从他的变迁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历程,看到了一个农村家庭从艰辛逐渐走上幸福的点点滴滴,更看到了新时代赐予我们的歌声与微笑,它将伴着我们继续前进,继续我们充满希望和梦想的未来。

诚然,现在的生活已今非昔比。不说一台电视机,就连电脑这个高科技产品,也基本“串乡入户”了。人们的生活条件不断改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日新月异。但那些艰难时期的记忆却如同烙印一样,在我的心灵深处,挥之不去。

作者:白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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