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

犁铧的一生，总是不甘寂寞的。

就像此刻，月如止水的静夜，父亲总喜欢把犁铧从墙角拖出来，用一块斑驳的旧瓷片，蘸着月光擦拭，如同战士擦拭心爱的钢枪，金属低沉的声音，就是他的浅吟低唱，这是父亲喜欢的音乐，父亲的嘴角渐渐有了笑意，犁铧冷峻的目光望着父亲，似有千言。

天空瓦蓝，落叶像蝴蝶飞舞，父亲坐在田埂上，盯着远处散落的几朵白云，静待一场秋雨的到来。

只需要一场透湿的雨，然后再晾晒两三个大日头，父亲就牵着黄牛，扛着犁铧，披着晨曦，踩着露水，沿着羊肠小道，走向了他的大舞台。犁铧坚硬的喙深入泥土之下，深入秋天的骨髓，父亲有力的臂膀紧紧抓着犁铧木质的柄，像是要把天地间最好的养分，都通过犁铧，注入这片深情的土地。

秋风送爽，父亲左手扶着犁铧，右手高扬皮鞭在头顶画着圈甩向大地，像是吹响了丰收的号角，黄牛吭哧吭哧地负重前行，犁铧和土地结合的声响，那么清脆，那么嘹亮，泥土在脚下翻滚着浪花，大片金黄的麦茬和见风长的蒿草，都一一倒在犁铧之下，倒在父亲悠长的身影里，淹没在深色的泥土中，父亲笑呵呵地说，那是来年上好的肥料。

父亲弓着背，大滴的汗水就顺着通红的脸膛，汇聚在下巴，然后又一大滴一大滴滴入泥土中，这是“汗滴禾下土”最朴实的写照。父亲踩着田埂回眸，一脸满足的笑，在父亲心里，每一粒泥土都是一座丰腴的粮仓，每一声犁铧翻开泥土的声音，都是这个秋天最美的赞歌。

累了，父亲需要在地头休息一会儿，点一锅旱烟，咂起一阵烟雾，惬意地望着深色的田地，就仿佛看到了金黄色的麦浪在翻滚着。一袋烟毕，父亲拿起破旧的外套，擦亮犁铧，动作轻柔，却又很仔细，不放过一丝的污垢，直到擦得露出泛光的金属色，直到父亲认为恢复了他的锋利。然后起身，吆喝着正嚼着杂草的黄牛，扶着犁铧，大地舞台上的精彩表演继续着。

一片蓝天，一人，一黄牛，一把犁铧，这是秋天最动人的风景。

父亲是村里侍弄庄稼的好把式，那把祖上传下来的犁铧，就是他亲近土地最好的方式，我相信犁铧和他的心是相通的。扶着犁铧的父亲是喜悦的，犁铧也是，在泥土中婉转悠扬，唱给湿润的泥土，唱给细细的秋风，当然最想唱给辛劳的父亲。

几年后，拖拉机的轰鸣声响起……

于是一夜之间，父亲苍老了很多，在静寂的夜里，擦拭着犁铧，听呼呼的风声，听犁铧幽怨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