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重

李学民

那日,去阳台浇花,不经意地一瞥,竟发现窗外一簇碧树,在初夏日光之下,碧碧幽幽,绿的似水、似泉、似湖、似海……那一刻里,我兀自涌满眼泪。

在夹荫道间行走,我喜欢采撷一柄绿叶在手轻轻把玩,尔后指揉齿啮,一股酸涩涩的清苦气息盈鼻而来。仰望一树碧叶,我常作怅惘状:叶片儿是温暖的,它承载着阳光的重量。倘若光阴的每次游走可以依年轮计,那么这一柄柄叶片,该刻下多少昔日已逝的往事?我忽然怀念起,那些很久不曾想起、永远不会忘记的人和曾经有过的明媚而忧郁的时光。

小时候,每年的春冬季节,村子里就来压链拖拉机耕地。轰隆,轰隆!昼夜不息。那个女拖拉机手,圆脸、大眼,齐眉的刘海,粗短的小辫,绿褂蓝裤,英姿飒飒,羡慕煞了全村多少男男女女。我们一群孩子,追逐到田畴阡陌,欢声高呼:“拖拉机,来开荒,锅饼馍馍,鸡蛋汤……”每次都把喉嗓叫嘶喊哑。

我记得当时有一种八分钱的香烟,“春耕”牌的,盒面上描绘着一位女拖拉机手,脖子搭条毛巾,背景是双架铁塔,几只迎风斜飞的春燕。我拼命寻觅那种烟盒,以至张贴满了整个山墙。从此那幅图画,在我心底永驻,幼小的心灵深处,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憧憬和幻想。

读初中那年,偶然读到苏联的一部作品,由于脱落掉了扉页,不知道书的名字,那是描写卫国战争结束后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一部著作,书中很大篇幅写的是一位女拖拉机手。我至今清晰记得那本书中的女主人公,记得书末结尾处的最后一句话:“……是的,新的一天,在这伟大的日子里又开始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梦寐以求那本书,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但关于拖拉机,关于那个绿褂蓝裤的女拖拉机手,却不间断地在我眼前晃动,挥之不去。直到有那么一天,我读到了女作家周童的书:“一个人坐在街边高大的梧桐树下,欣赏着孩子与自然合而为一的画面,心中忍不住地感动起来……毕竟是深秋了,沿小路望过去,打扫干净的街面又铺满了橙黄色梧桐树的叶片,梧桐树的叶子长得大、长得宽,如同一只只拂过沧桑的大手,这时被一双小而温暖的手紧紧的牵着,叶片上甚至已经有了儿子的体温。也就在这一瞬眼睛潮湿了,是啊,儿子很快就要长大,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像这酒红的叶子一样,离开我的身体,掉落到属于他自己的那条小路上吧!”(《青鸟的天空》)

我的心情霎那间得到了释然,我似乎明白了,长期以来,我身体里蕴藉着那拖拉机和女驾驶手的影子,原来我就是那柄急于脱离树体的小小的叶片啊……

懵懂中,我终于脱离了我的母亲,远离了我的故乡。在湍急的世事人流之中,我拥拥挤挤,像那辆垦殖土地的拖拉机一样,昼夜耕耘着我脚下的土壤。我有过耕作劳累的疲惫,也有过中途间歇的茫然,更有过小获当儿的幸福与喜悦。但我总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和不安,这种感受,时常搅得我彻夜难眠,直到我再一次读到了周童的《来时路》:“我是何时踏上了来时的小路,我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在属于我自己的天空里盘旋、鸣唱。”

我终于弄懂了,叶片之所以碧绿或酡红,它承受着树体与阳光的双重重量;而我之所以不歇止地躁动,我秉承的却是母亲与故土之重。那是我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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