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根

葛辉

喝茶这件事,我应该是和爷爷学的,因为我的少年时期,家里只有爷爷是像样儿地喝茶。

若循着思路仔细想来,第一次喝茶应当是在我十几岁时,如今,我已是中年人了,喝茶成了自然而然之事。然而每到喝茶时,若想到亲人,最先想起的还是爷爷。

我爷爷爱喝茶,他是我见过的喝茶人中最讲究的。我说的这种讲究不是说城市茶楼那种三洗六涮、七杯八盘、江河湖海水之讲究——那种讲究,喝的不止是茶,而是仪式感。爷爷在的年代,条件不允许,即使允许,他也不是那种性子。若说他喝茶,我感觉可以用“随形就势”来形容,一杯一盏,一人独坐,仅此而已。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家条件算不得优渥,还算过得去,大概因为是工人家庭,我自小是没怎么吃过粗粮的,但也不是经常吃肉。爷爷奶奶一生共育有五个子女,他们尝过生活之苦,过日子节俭得很,但爷爷的茶叶还是不可少的。东北人喝茶,以红茶为主,也有喝茉莉花茶的,爷爷口味独特,他喝的是红茶掺茉莉花茶,红茶和茉莉花茶买来,他亲手将两种茶叶掺匀,另外,还要加入新的桔皮,然后封入一个铁皮筒,往后几天,打开铁皮筒,里面飘出来的先是桔皮香,然后是茉莉香,最后才是茶香。

我父亲行大,我又是长孙,自幼是常和爷爷在一起的,一方面是他疼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父亲是铁路工人,常年出差在外。在我初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在爷爷家,即使后来回家和父母同过,也是三天两头去爷爷那里玩儿。

爷爷晚年时生活低调,从不和人提及往事。他生活规律,早上四点起床,出门去打柴,六七点钟回家,洗涮,吃饭,然后,泡茶,喝茶,他喝茶简单,只用一只瓷杯,但要是新烧的开水,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如果当天没有什么事情,他会坐到中午吃饭,然后睡午觉。睡醒之后已是下午,出去遛弯儿或者收拾庭院,打理菜园。晚饭后他继续喝茶,依然是一只杯,一壶水,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直到午夜,电视节目播完睡觉。

我小时和爷爷喝茶时候不多,偶尔会拿了杯子凑上去,他就给我倒一杯,爷爷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他时常说,年轻人要少喝酒,但自打我过了十六岁,每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餐桌上必有我的一只酒杯。后来家人也常说,我被他惯坏了,但他说:孩子大了,“该说的要说,但他们听不听,你就管不了啦。在你眼前你管了,他在外面就学不会了吗?”

奶奶和爷爷过了一辈子,有些事情也随着他成了习惯。爷爷去世时,我回家陪她,到晚上,奶奶问我喝茶不?我说喝点就喝点,然后我给奶奶倒茶,她不喝,让我先喝,我喝到中间,她才伸过杯来,让我给她匀点儿。后来,奶奶说,和爷爷过了一辈子,喝了一辈子的茶根儿,到如今,他没了,方才想到要喝茶根儿也不行了。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草木也有生命,瓜果蔬菜都是时节。如此说来,茶在他的眼里,必然也是一年的风霜雪雨。如此想来,喝茶便成了与天地对话,与那一年的时节对话。我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境界:当年的水土天气融为一炉,形成一枚枚小小的叶子,再经过熟制加工,最后,冲到碗里,喝的不只是水呀!若从此看来,我便理解为什么爷爷喝茶那么简单。后来我喝茶也简单得很,一把铁壶,一只茶杯,铁

壶煮自来水,茶杯泡当季比较大众的口粮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在喝茶时能体会一点当年爷爷的心境。如此一来,我在一定的时空内就变成了他,以此做为对他的纪念。另外,就是我渐渐理解了茶对人的意义,若在喝茶时想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时,茶本身的意义就淡了,与清心寡欲的感觉就远了。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爷爷,一个已去世的普通工人,写于老人去世七周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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