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虎
初冬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乡民们都回来了,村庄有了魂魄,炊烟柔软而多情。女人把腰肢扭成春意盎然的柳枝,有序地准备着过冬的物资。面柜里倒满了面,地窖里贮藏了土豆,窖的边缘墙根下埋了几十个萝卜。男人则从树林里拉来了枯死的白杨树,用斧头劈成小截后整齐划一地码在了柴堆上。所有物资准备齐全后,还缺少一样冬天必不可少的食材——酸菜。有了酸菜的冬天,才是最婀娜的冬天。
找一个暖和的下午,搬出厨房里的卷心菜,挑来水,就可以压酸菜了。将清洗后的菜,从中间切开,细细切成手指宽的条,倒入缸里。细细端详切开的菜,叶子是绿的,菜心是黄的,菜根是白的,小时候可没少吃这菜根。
压酸菜的方法是放入一层切好的卷心菜,撒一把疙瘩盐,撒一小把花椒,再撒一把青红辣椒。等缸里的菜冒尖了,铺上几片完整的菜邦子,压上石头,压酸菜就算完工了。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是一个创造者,见证者,终结者。四季轮回变换,万物繁衍生息,时间能终结一颗卷心菜,也能创造出一缸酸菜。一进厨房,酸菜味飘香,直往你鼻子里钻,时间越久越浓烈,令你垂涎欲滴。在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都压酸菜,但并不是每个家庭的酸菜都一样香脆可口。盐放少了,酸菜容易坏;盐放多了,吃起来齁得慌,完全没有酸菜的味道。无疑,我母亲压的酸菜是最好吃的,那味儿足以让我用一生来品味。
有一年冬天深夜,我们都睡下了,院门却“哐哐哐”地被人敲响,我害怕极了。母亲却自信地说:“你去开门吧,是要酸菜的。”开了门,果然是邻居婶婶拿着盆来要酸菜了,进门就说:“老嫂子,你家的酸菜,给我捞一盆。”母亲像受到了表扬,爽朗地笑着说:“一大缸呢,不够了再来捞。”边说着边去给婶婶捞酸菜。后来我问母亲,她怎么知道敲门的就是捞酸菜的。母亲得意地说,她下午听到邻居家划拳的声音。喝酒的人,最爱吃酸菜,吃了酸菜,胃不难受,解酒也快。
我极喜欢母亲做的酸菜炒肉,就着稠饭吃。稠饭也叫懒饭,就是切成片的土豆煮烂后,再在锅里均匀地撒入面粉,不断地搅拌,搅拌不动了,稠饭也就做好了。另起一个锅,油热后葱姜蒜爆香,倒入肥瘦分离的肉,倒入从菜缸里捞出的带有冰碴的酸菜。酸菜热了,酸菜炒肉也能出锅了。盛在盆子里,端到炕桌上,舀一碗稠饭,盘盘腿坐在炕上,一家人围绕着炕桌,夹一口酸菜,送入口中,麻辣酸脆,透入五脏六腑,特别下饭。
那些有酸菜的日子是母亲苦日子里调出来的美味,因有浓浓的亲情包裹,给我留下很深的酸菜情怀。酸菜不但可以解酒,可以炒肉,调在汤饭里,也是特殊的舌尖享受,喝一口酸菜汤,开胃健脾,驱寒保暖,也增加食欲。
现在生活在城市里,流连在饭桌上,各种蔬菜应接不暇,那一口可有可无的酸菜,常常没有人提及,但铭记在骨子里的酸菜情怀,时常警示着我,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