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我有点事儿回老家,单位一个同事开车送的我。小伙子很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回来的路上,他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直到行程走了快一半儿,他才用与年龄不符的口气说:“你上学吃了不少苦吧,你们村,还有村里通往县城这路,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啊!”
我一怔,原来小伙子被通往我那偏僻村子的几十里小路吓到了。他不知道,这条路早已不是我走过的那条路了。
那故乡的小路啊,它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那么清晰!
我在本村上完小学,去了离家十多里的朱楼上初中,来回都是走着,中午不回家,在教室里吃窝窝头就咸菜。高中是去夏口上的,还是走着,还得背着够吃一星期的粮食和干粮。粮食是玉米粒儿,干粮是玉米高粱面两掺的。
那路可不是现在的柏油路,都是村和村之间人们走出来的小路,晴天还好说,下雨下雪真受罪。
有一次放学回家,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我怕把书本淋湿,就把上衣脱下来包住书包,护在胸前弯着腰往家跑,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高一那年冬天的一个周五,下了一天雪,周六下午,我回家拿粮食,因为路都被雪埋住了,我走得很慢。走河坝那段路时,天都黑了,我一脚踩到坑里,身子直往河里咕噜,我赶紧抓住坡上的树枝枯草,才稳住身子。因为抓得狠了,手指甲盖儿都翻了,钻心地疼。
类似的情形,我经历了很多次。那些年,走在那条荒凉的路上,我多少次打退堂鼓。走到朱楼,整个年级就剩下我一个,走到夏口,整个村子只剩下我了。我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我也不知道路的尽头等着我的是什么。我曾经试探地对母亲说,咱不念书了吧。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母亲严厉训斥了我。
母亲那样坚持,我其实也舍不得放弃,就继续读下去了。好在,总有别的年级,别的村的少年加入进来,在这条路上和我一起往前走。这条路也在几年里由只能走人,到能走毛驴车、小四轮。后来,油田出钱把河坝那条通往采油三矿的路铺上了柏油,上学路上,偶尔有大汽车鸣着喇叭呼啸而过,我们跟在后面跑着、喊着,心里莫名充满了欢乐。
高二下半年,县里撤乡镇高中,我去了县城一中。上学的路又多了二十多里,父亲狠狠心借钱给我买了辆旧自行车。高三结束,我接到了警校的通知书。
开学那天,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坐着小舅新买的拖拉机,沿着我上学时走的那条路到了夏口街。天蒙蒙亮时,我坐上了一辆写着“临邑-济南”的公共汽车,那是我生来第一次坐车。
汽车稳稳地载着我一路向前,天越来越亮,路越来越宽。
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