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挥手


  曹春雷
  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一段开始腐朽的木头,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姥爷忧心如焚,常常搓着手喃喃自语:“这可咋办啊?”半夜里醒来好几次,凑近姥姥听她的鼻息。姥姥虽然病重,但依然和他打趣:“放心吧,老头子!我一时半时不会去阎王爷那里的。”
  对死亡,姥姥看得开,她经常对姥爷说:“人总是要死的。我死了,你可别哭啊。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咧咧的,人家笑话。”姥爷每次听到,花白的胡子都一翘一翘的,很生气的样子,说:“胡扯,你会长命百岁的!”
  姥姥赶紧说:“好好好,我会长命百岁的,行了吧?”姥爷这才换上笑脸,就像是终于听到保证的孩子。
  姥爷和姥姥的相识,颇有戏剧性。
  俩人是在河边认识的。姥爷那年十八岁,第一次跟着本家的几个叔叔跑船,送粮食到江北去。
  船开了。这时姥爷看到岸上有个姑娘向他挥手,姑娘长得实在好看,瓜子脸,唇红齿白,大辫子乌溜溜的。
  这姑娘几年后成为我姥姥。我曾缠着姥爷问:“你第一眼看到姥姥时,姥姥有多好看?”姥爷憨憨地笑,说:“就是好看嘛!咋看都好看嘛!”
  姥爷当时高兴得不得了,也使劲向姑娘挥手。但姑娘却咬着辫子跑开了。其实,姥爷是自作多情了。姥姥是在向她父亲挥手,她的父亲当时正在姥爷身后的另一条船上。
  跑船回来,姥爷家托人去姑娘家提亲,成了。
  婚后,姥爷还是出去跑船。每次出发,姥姥都去送他。姥爷在船上,姥姥在岸上,遥相挥手。
  一次次远行。一次次挥手。一次次归来。这之间,船上的姥爷,两鬓渐渐染了霜。岸上的姥娘,发上慢慢落了雪。
  孩子成家立业后,姥爷终于不再跑船了。
  闲在家的姥爷,经常出去打个麻将,不远,也就是从村东去村西。临走时,他都要回身朝姥姥挥手,说:“玉秀,我去玩了。”姥姥有时嗔怒道:“你这老东西,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喊我名字!”姥爷只是嘿嘿笑,说:“习惯了。”
  我有次见了,就笑他:“姥爷啊,你出去也就是几百米路,还和姥姥挥手再见,好像又要出去跑船似的。”姥爷还是嘿嘿笑,说:“习惯了。”
  姥爷从没想到,习惯会被打断。
  姥姥病后,姥爷寸步不离。自己一个人伺候,不让子女插手。
  姥姥却对姥爷食言了,没有“长命百岁”。
  姥姥去世后的两天里,姥爷一直坐着,没有流泪,并没有“哭哭咧咧”,但眼神空洞,仿佛目光投向了一个别人永远无法看到的地方。
  大舅母对大舅说:“爹这样,不会是憋出什么毛病来了吧?”大舅就哭着劝姥爷:“爹,您想哭就哭吧,别这样憋着。”但姥爷无动于衷。
  当姥姥的灵柩被抬出门时,姥爷忽地站起来,使劲挥手,说:“玉秀,你慢走,在那边等着我。”
  灵柩看不见了,但姥爷还站在那里,手还仰着,定格成一尊苍老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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