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


  赵明宇
  上世纪80年代,我们村里还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村外的砖井里去挑。
  父亲出生于1941,从18岁开始做教师,当村干部,在人民公社收农业税,从来没有从事过繁重的体力劳动。父亲中等个子,没有五大三粗的身材,也没有想像中的虎背熊腰,充其量也就是个秀才。如今落魄,放下笔杆拿锄杆,年过四十上了套,一副扁担像一架山。
  父亲不惧。望着年幼的我们兄妹四个,他半夜里就睡不着了,和母亲唠叨生计。天不亮,他悄悄起来去挑水。
  先是扁担碰击水桶的声音,然后是街门吱扭扭响,像是呻吟,脚步声就渐去渐远了。
  那眼井在村东,一村人的日子全盛在那眼井里面。砖砌的井台子,黑洞洞的,我们小孩子看一眼就脊梁沟子发凉。如果是冬天,井台结了冰,滑,还有危险。父亲顾不上这些,每天都是第一个挑水的人。
  一担水要走一公里,压肿了父亲的肩。父亲咬着牙,脚步七拐八扭,步履跌跌撞撞像舞蹈。扁担不规则的颤动,像是难受的歌唱。父亲的汗下来了。
  好在天不亮,没人看到。父亲觉着肩上疼得钻心,可是他很快打消了放下扁担休息的念想。他像是故意在和扁担斗气,坚持要把它挑到家。他把两桶清水倒在水缸里,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黑紫。
  望着水缸里清凌凌的水,父亲笑了。他算计着要让我们用他挑来的清水洗脸,然后煮一锅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父亲想着这些的时候,天快要亮了。
  他的脚步喊醒了黎明,踏出了阳光。
  其实,生活中的每一副担子都是他这样挑出来的啊。1974年的春节前后,30多天里有一黑一白两口棺椁从我们家抬出去,我爷爷和老爷爷相继去世,家里的天塌了。痛不欲生的父亲几近崩溃,才30岁出头的他该怎样去填补家庭的黑洞!婚丧嫁娶,修房盖屋,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如刀似鞭,猝不及防,他又是如何彻夜不眠地支撑着?
  多年后,我问他,他舒展了一下满脸的沟壑,笑而不语。
  父亲做村干部时,某人常常来我们家帮着劳动。多年后,身为草民的父亲拉着排子车买煤回来,要翻过一道土岗。父亲肩上的绳被他拉展了,绷得紧紧的,腰弯得像一张弓。可是就在爬上土岗的那一刹那间,实在是拉不动了,他是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人帮自己一下啊。推一把,他就上来了。这时候适值某人走过来,父亲心中高兴,看到了希望。那人一定会推一把的。可是,那个人头一低,像风一样从父亲身边刮走了。
  父亲失望了。他再一次弯下腰,把绳套绷紧了,牛一样,车轱辘慢慢地爬过了那道土岗。绳套勒进父亲的肩膀,深深一道沟,几个月还有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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