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土之“香”

王长印

“掏大粪的料!”“让你掏茅子去!”“一滩牛粪排子!”“扯一辈子老牛尾巴!”……早年,娘恨铁不成钢,骂我时经常是这几句。

骂我时妒“粪”如仇,可生活中,她却视粪如金。为了捡粪,一个粪筐,筐不离肩,肩不离筐。每天天刚放亮,她就满村转悠拾粪。不管地里是啥活,出门必背粪筐。在农村,这身“行头”是老爷们儿的事,可娘背粪筐,像是在宣告:俺就是顶家过日子的主人!

生产队的活计,有时不能背筐,娘拾粪的家什儿也只好就地取材:一是柴草,二是草帽,三是布衫。在路上碰见一滩粪,娘会拔一些青草或折一些树杈、棒秸之类,划拉一些干土和起来带走。牛在干活时拉粪,娘会一手掀起牛尾巴,一手托着草帽儿接粪。

我还亲眼见过几次,在大道上看见牛粪,娘实在找不到东西了,就扒下布衫子,用手捧到大襟里,兜着到家或直接上到地里。每每这时,旁边的人,有的啧啧称赞,有的不屑一看,有的鄙视挖苦,而在我眼里,娘是那么的伟岸,那么的圣洁。

农民的庄稼地,就是靠农家的“泔水泥窝子、羊尿猪蹄子、柴草树叶子、瓜皮菜帮子”养肥的,那才是真正的农家肥、有机肥。积肥拾粪,是老百姓的本分。于是,我让会编筐的王克训爷爷,给我编了一个短筐系的粪筐,让铁匠打了一个小一点的粪叉子,安上一个短把,也学着娘的模样拾起粪来。

我一开始就比娘拾的多。因为我们小孩顽皮,藏迷糊满村窜,知道猪狗羊鸡,还有那些“懒汉二流子”都常上哪儿去“方便”。这一来,平时觉得粪臭不可闻,拾粪时又怕踏破铁鞋无觅处,事实是,得来真得费功夫!

那时,农村小伙说媳妇,女家打听门风,不问有多少钱,先看谁家粪堆高。地是黄金板,人勤地不懒。记得12岁那年,在自留地里的一个旧坟坑上种了几棵水萝卜,给予“特供”待遇,水肥可劲儿地上。秋后,大的竟长到6公斤多。我像战士扛炮弹一样,扛着大萝卜坐火车去济南给爸爸报喜。爸爸把同事们召集起来谝,把我夸上天了,还请了客。

1958年,学校办起了养猪场、养鸡场,让我当养鸡场场长,派了两位比我大的女同学当饲养员。其中一位人高马大,头上长满秃疮,我们给人家起外号叫“秃银碗”,失口时叫了一回,挨了她好一顿揍,再也不敢叫了。她倒过来当了我的场长,她们喂鸡、拾蛋,我只好乖乖地倒鸡粪、晒鸡粪,浑身臭不可闻,同学都不愿跟我玩。

6年级时,有个邻居哥哥叫王长喜,长得傻大黑粗,不爱学习光吊猴,被派到养猪场,脏活累活全让他干,他一肚子怨气没处撒,便把养猪场的牌子挂到教导处门上。起初,我也是“嫌疑犯”,“破案”后,我“解除隔离审查”,长喜哥在院子里罚站,头顶烈日一整天。从那,我们老实了好多天。后来,闹鸡瘟,鸡死光了,养猪场也散了。俺哥俩弹冠相庆。

1960年至1962年,生活艰难。那时村民无心种地,粪也不稀罕了,学校的厕所经常爆满,我和娘商量好,担起挖厕所的义务,既能攒肥,又当帮工。直到1963年,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向雷锋同志学习”运动,我挖厕所的行动被作为“好人好事”给予正面表扬。从此,家乡红庙小学的学雷锋活动,我都积极参与。娘骂我的掏茅子,成了我实至名归的光荣行动。高小毕业时的操行评语中就多了一条:该同学是学习雷锋积极分子,不嫌臭,不怕脏,长期义务挖学校的厕所。

1966年,毕业生“上山下乡”,我便回老家红庙,重操旧业,拾粪积肥。我自己动手,在院子西南角砌了猪圈,一为卖钱,二为攒粪。我的学长、郑家庙村的郑世杰,曾和我同在平原一中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回到了老家郑家庙。他独辟蹊径,从农村跑到县城专事“拾粪大业”,并常驻城里北街大队,一时间成为县城的一道“风景线”。1968年还在拾粪的他被推荐上了清华大学。我曾心中不平:都是“庙里的和尚”(两个村名都有“庙”字),我拾粪“蹲”在了家里“扯老牛尾巴”,他拾粪升上清华念大学。一样的农村孩子,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苍生天天两件事:吃喝、拉撒。脏臭我一个,香甜千万家,掏茅子,不也是在行善积德吗?我不是时传祥,但时传祥在我心中,而刻骨铭心的,是娘那双捧粪的手!

想到此处,我突然忆起了毛主席的一首诗《忆重庆谈判》:“有田有地皆为主……延安无屎不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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