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睡眼惺忪间,看到母亲仍披着棉被坐在炕梢哧啦哧啦地纳着鞋底,扯几回线,她便把针贴着头皮拢几下。面前桌上的烛光忽明忽暗,烛光火苗跳动,她拿起剪刀,轻轻一剪,火苗便不跳了。娘轻轻地吹一口气,吹掉剪刀上的残烛芯,继续飞针走线……
那是30多年前的冬夜里我常见的场景。那时,我们这些农村娃都穿自己娘做的千层底,我也不例外。娘白天是幼儿园的老师,放了学伺候家里2亩农田,天黑回家,和下班回来的爸爸一起做饭,把我和弟弟安顿睡了,才是她做针线的时间。那时候,村里有巧手的媳妇们剪出个纸样儿,全村儿人都照着“替”个样子,选个阳光晴好的秋日,糊了袼褙纳鞋底、剪了新布做鞋面。全村的孩子跑出来,鞋子都是一个样式。
小时候,我们的脚长得真快,母亲们做鞋的时候得提前放大了尺寸,手工慢的,总要把尺寸放大点、再大点,生怕等做好鞋子,却穿不了多久便小了。也有巧手的,比如娟子她娘,一晚上就能纳一双鞋底,所以,娟子脚上的脚常是新的,也总是很合脚。村里最笨的女人当属猛子的娘,以至于,猛子的鞋子若是不破,穿3年都不会小。
看着猛子那双大得不能挂脚的鞋子,村里的孩子们调皮地围着他唱:“猛子他娘,脚尖长,脚尖上,挂铃铛……”到现在我也不懂这词的意思,可猛子被围着唱这歌时苍白了的脸和红了的眼眶,在我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时光在女人们飞针走线的时候悄悄溜走,我们长大了。
上了初中,爱美之心悄然萌动,看到同学们穿的旅游鞋,回到家便缠着母亲也给我买。那时候,我家所在的小镇还没有鞋店,像衣服鞋子之类的要等到赶集时才能买到。母亲答应了,盼着赶集的那几天真是百爪挠心,直到把那双崭新的旅游鞋捧在手里才踏实下来。
如今,给我们纳千层底的娘花了眼睛,苍白了头发,也早就放下了针线。小镇和小镇的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镇有了工业园,里面几十家企业,猛子在工业园里开了一家鞋厂,产品远销欧美,据说年收入能有几千万。这次回家我特意数了数,小镇沿街的鞋店就十来家,娘摆弄着手里的智能手机自己絮叨:“十几岁的时候你不肯学做鞋,我还担心你会嫁不出去,没想到现在从网上买双鞋第二天就给送到家门口。 ”
□彭彦花